弗烈德
弗烈德是德國人,二次戰後, 隨移民潮移民加拿大。認識弗烈德是在一次在美國舊金山舉辦的展覽會場上。當時我手提重達九公斤的零件測試器測試我們的產品給一位進口商看,和這個進口商談完後,展位正在對面的弗烈德,向我揮揮手,我和他就在他的展位裡開始談我們的產品。
弗烈德和巴尼是合夥人,當時在加拿大是排名前三名的製造商、進口商和分銷商,如能取得他們的訂單,將是個好客戶。來看展之前,我發了多次的信給他們,只是一直沒有回應。我問弗烈德:
「我發了好多封信,為什麼一直沒有回應?」
他說:「每天寄來的推銷信太多了,大多被丟到垃圾桶。」
成為弗烈德的供應商之後,我問他:
「舊金山的展場上,你怎麼會注意到我?」
他說:「因為你帶了產品測試器,試著證明你產品品質是好的。」
七0年代,台灣製造和劣質品常被劃上等號,因此要取得客戶的信任很不容易。
弗烈德長得高頭大馬,以德國人或加拿大人為標準來看, 他仍算是大塊頭,人恰如其形,也是個豪邁愛恨分明的人, 在公司裡負責行銷和研發,而合夥人巴尼則負責行政管理和財務,是很完美的搭配。
弗烈德每年會回德國一到兩次,他們歐洲的生意網也是以德國為中心。
弗烈德出差德國的時間會安排一次在每年的春天,他認為春天的德國蘆筍美味舉世無雙,回德國享受蘆筍美味, 也是他出差的目的之一。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春季是廠商們的採購旺季,和有蘆筍同好的客戶同桌共餐時,言談之間就可獲得相當金額的訂單,他是個銷售高手。
弗烈德的父親是個警察,養育了弗烈德等四個兄弟姊妹, 生活過得不寬裕,尤其戰後那段時間,他問,
「你吃過老鼠肉嗎?」
「沒有,也不會去吃。」
「那是因為你有東西吃。」
他回憶,有一天他父親用幾張舊報紙包著一包東西回家, 那個晚上餐桌上他就分配到一小塊肉。孩子們問哪裡來的肉,是什麼肉?怎麼以前沒吃過?父親什麼也不說,後來母親透露,是老鼠肉,是父親值勤時,在公園看到一隻肥笨的老鼠,一看四下無人就掏了槍把老鼠打下,包了回來。
母親告誡孩子不得講出去,否則父親就會因不當開槍而坐牢。
移民到加拿大初期,因語言不通,沒有專長,也沒有親友的幫助,受了很多苦,努力多年後,有了自己的公司時年紀已過半百,因此生活上刻意高調,住在貴族區的豪宅, 開頂級車,愛喝紅酒。
有一次,他帶我去一家孤兒院,他說他認養了八個孤兒, 好久不見,得去看看他們。到了孤兒院,院長很熱心地接待我們,他和院長用德語聊了一會兒,院長就帶弗烈德和我入院內參觀孩子們的起居、活動、學習……等場所。雖是孤兒院,各個角落都整理得很乾淨。不久下課鈴響了,有七、八個孩子衝向弗烈德,很熱情的喊著弗烈德、弗烈德……,然後一一和弗烈德緊緊擁抱。院長接著帶我們到活動室,八個孩子和弗烈德席地而坐,弗烈德記得每個孩子的名字,他把帶來的禮物一一分給他們,並承諾下次回來,會帶他們去旅遊,孩子們報以尖銳叫聲,和熱烈鼓掌,孩子們的興奮之情,難以言喻,這個景象讓我十分感動。
離開孤兒院後,弗烈德說:
「我認養這八個孩子已五年。記得第一次去孤兒院,正好這八個孩子和老師圍坐一起,談自己長大後的願望,我聽到的願望是:希望每天有肉吃;希望可以有個自己的家;希望當老師……等等。我深受感動,同時想起我剛到加拿大時, 只有十五歲,無親無故,過得很辛苦,常在垃圾桶裡找食物吃,後來遇到一位原籍比利時也會講德語的長者,他的名字叫馬克,收留了我,從此我展開新的生活。」
弗烈德接著說:
「當我看到這些孩子,就像看到當年的自己,無依無靠, 我自己也沒有生養小孩,當下就和院長談定認養這八個孩子。這五年來,我回德國一定會來看他們,他們每個月都會或寫信,或寄個手作的小卡片給我,我也常常寫信給他們,鼓勵他們,教導他們,希望他們日後有成。」
和弗烈德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法蘭克福的展場上,當時他的糖尿病病情已不輕,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展場中穿梭, 他的業務副總跟在身邊,再三地對他說:
「弗烈德,你回展位休息,你要什麼,我來辦就可以。」
他回說:「Joe,我要什麼,你辦得到嗎?」等Joe 離開後,我問,
「弗烈德,你要什麼?」
他回說:
「明年春天再回來看看孩子,帶他們去旅遊。」
展覽結束回台灣後,我去恩主公廟求了一個平安符寄給他,我在信上說:
「弗烈德,我知道你是基督徒,但是,請你把它帶在身上,他會幫助你早日康復。」
當年的冬天,弗烈德就走了。
他是個很令人懷念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