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瑟

晚飯時間，老公跑了好幾次廁所，沒有其他令人擔心的症狀。

輪到我半夜跑進跑出拉肚子時，卻伴隨大嘔特嘔。上吐下瀉了一夜，我的聲帶都被吐出來的胃酸灼傷、嘶啞，肚子疼得呻吟不斷。我們急奔醫院急診室。

醫生囑咐護理師給我打針止吐、止痛。針頭插進手臂那0.1秒時還好，不料下一個0.1秒開始越來越痛，我忍了一下，但接下來疼痛快速加劇，我突然爆出啜泣，一開始壓抑著小聲，回頭看針筒卡卡推進，似乎苦難還要停留一段時間，我哭聲逐漸加大加多起來，不管「失態」了啦，我受不了了啦，我委屈，為什麼老公只是拉稀，而我卻還有吐、有痛？不就找醫生解決病痛嗎，為何還痛上加痛！我要哭一哭抗議病情啦！

垂著頭，淚眼模糊中，我看到醫生的腳，他到我身邊查看我，又停在護理師身邊講了一些話。護理師拍拍我另一邊肩膀說「好了，好了，打完了，休息一下，休息一下，等妳沒事再離開哦。」

不知道是淚水有神奇力量？還是男護理師和醫生的溫柔關心，讓我得到安慰、覺得被理解，我一會兒就停止了啜泣，平靜地坐在原處，換了幾口氣，休息了一會，我就恢復了平時理性、禮貌的自己，跟大家說「好了，我沒事了，謝謝你們。」走出去批價、繳錢、領藥。

事後想想。我很詫異，這真的不是平常的我！但是為什麼我反而卻變得快樂起來呢？60多歲的人卻突然回到6歲小女孩的狀態，我這麼失態，是不是應該覺得很丟臉？

奇怪的是，我還偷偷慶幸，我失控了幾秒鐘，讓人家知道我的痛苦，而不是壓抑著不講，結果享受到了意識清明的感覺。

病程三天後康復。我查閱典籍找答案。根據美國眼科醫學會（American Academy of Ophthalmology）的説法，淚水裡的確含有較高等級的壓力荷爾蒙，使身體釋放催產素和內源性類鴉片這類的荷爾蒙，這些激素是大自然設計用來減輕痛苦的。難怪常聽人說大哭後，感到麻木，昏沈睡去，醒來又是條好漢！

在心裡拔河了幾天，有時自責自己失態，有時竊喜哭一哭其實很舒服，我開始歸因給年歲大了，以及退休了，不需要為了錢、生存，壓抑自己討好別人了。這樣做只是回歸本我，甚而開始推崇這個結論，想要跟人分享。

我們從小被教導要追求完美、或是符合社會的期望（例如不能在公開場合哭泣、升遷輪不到你），造成我們在面對各種事情的時候，經常感到壓力很重，擔心自己的表現、他人的評價，包括客戶、老闆、同事、師長……，沒完沒了。太在意別人的眼光，讓我們過得很辛苦。

但是，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做到讓大家都滿意，不太可能所有人都喜歡我。即使被討厭了，也沒辦法，那個對我有偏見的人就是有偏見。我能做到的，也最需要做的，其實只是取悅我自己，自癒我自己──在不妨害他人的情況下。

清楚地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麼事情」，只對那些事情表達反應就好了，過去的我在乎太多，煩惱太多。

謝謝台灣的醫護教育成功，他們感受到我的強烈情緒，盡可能的讓我感覺好一點，結果讓人與人之間有了連結，使我感覺溫暖。

人生第一次，我哭泣後平靜、快樂、不用說抱歉。樂齡的樂心境，真好。